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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6章 子孫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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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邊邢岫煙帶了青兒來了寶釵這邊,寶釵便把青兒同劉姥姥安頓在了一處,才問起妙玉的事來。

邢岫煙道:“我正來找你,你若得空,跟我一同去吧。她如今就在我那裏,好容易勸得緩過來了些,同我說要見你有話說。”

寶釵心裏疑惑,囑咐了鶯兒兩句,便跟著邢岫煙去她那邊了。

妙玉想是剛梳洗過,穿了一身素色衣裳,看著極為瘦削。聽見動靜轉過臉來,三人相對,都已不是從前模樣了。

寶釵都不知該如何開口,問也不對,勸慰也無因,倒是妙玉先開了口,她道:“我見過尤三姐,在西寧王府裏。”

寶釵一怔,想起白日裏做的夢來,只覺得背上發涼,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,就聽妙玉接著道:“她說她混進去,就是為了給你哥哥報仇。她說你哥哥同她說過,當日香菱的事就是西寧王府的人設計的。她也同你們說過,只你們都說沒法子。後來你哥哥沒了,她就鐵了心一定要報這個仇。

我被人誆到了那裏,就見著了她。她當時已經把那院子周圍都摸透了,定了計策,就、就殺了那個畜生。就、就是西寧王世子。然後她讓我走,給我指了路。我跑到後頭時,看見裏頭著火了。我想回去救她,可那後墻沿著山壘的,下來就不易,更別說上去了。我沒法子,眼看著那火越燒越旺,我想著,她大概是不想活了……”

寶釵聽得怔怔的,恨不得立時遣了人去京郊的前青坡上看看,是不是真有尤三姐的墳頭。

邢岫煙見妙玉一氣兒說了這許多話,心裏一松,又回頭看著寶釵。寶釵木著臉道:“我……她燒了西寧王府。西寧郡王見府裏燒成這樣,就犯了病,又看到了世子的……一時沒緩過來,當晚就去了……這事兒我們在京裏聽說過,說什麽的都有,有說是世子擄來的人裏有武藝高強的,才會……為民除害。只是誰能想到會是她……”

妙玉仿佛又回到了當日,眼睛裏滿是驚懼敬服,嘆道:“她委實不尋常。”

見寶釵好似並非初次聽聞的樣子,便忍不住問道:“她……她後來可怎麽樣了?”

寶釵遲疑著道:“有人同我說,說她是自刎而亡的,屍身被埋在京郊的一處山坡上。只我還沒遣人去看過,也不知信不信得。”

妙玉卻點頭道:“極有可能。她都算計周詳了,有幾枚一指多長的棱針,她就是藏在自己發髻裏的。我想著,她……唉……”

寶釵身子忍不住顫了顫,妙玉到底沒有把她兩個如何計除西寧王世子的事細說,倒是邢岫煙問道:“你既逃了出來,怎麽……”

她兩個都道妙玉恐怕不會接這話,妙玉卻淡淡答道:“她給我指路逃出來那院子只是個內院,若不是後來火勢實在大了,裏頭又亂起來,恐怕我能不能逃出來還不一定……說起來,我真是欠了她一條命。

從王府裏出來,我就想往水月庵去。當日送我們出來的時候,原是說把我們都送去家廟的。也不知道我上的那車怎麽就……跟我一車上的還有毓兒和冕兒兩個,也不知道去哪裏了。

好容易尋到家廟,卻見又是一隊官兵圍住了,又從裏頭往外拖人呢。我只好等著……等醒過來,已經在一處馬車上了……後來,便到了這裏……遇著了劉姥姥……”

她雖說得斷斷續續,寶釵與邢岫煙都已不忍再聽,邢岫煙站在她身邊道:“如今還能活著,就算天幸了。過去的,想它作甚,往後的日子才是要緊的。”

妙玉恍若未聞,木然道:“我從前,只覺著這世上實在太過腌臜,可如今,我自己大概才是那個最最腌臜的人……你們又救我作甚麽,我又怎麽好再同你們在一處……可嘆可笑,雖活得如此不堪,我卻不能不敢不肯死去……你們知不知道,三姐從前給我講,她說,若是在那種地方一心求死,只怕……只怕死了之後都沒臉做鬼……”

邢岫煙同寶釵兩個已經能聽得忍不住流淚,寶釵張了張嘴,到底不知道怎麽勸解才好。邢岫煙卻道:“你既說到這裏了,怎麽還看不清呢?你從前只說這是身臭皮囊,既不過是皮囊,你又何須看得這般重?你又教過我,凡人所經所歷,皆是修行。我從前只隨遇而安,如今便遇著不得不爭、不得不算的局面;你從前嫌惡世人,如今迫你入世歷練;我們如此經歷,怕不正是從前執念太深,而所執又大謬,才得的機緣來點醒迷陣。左右只兩條路可選,生或死,既不死了,便好好想想如何生才對。”

妙玉聽著似有所動,“所執大謬,所執大謬……呵,不錯,從前我只嫌人臟,嫌人俗,如今正是世人可嫌我的時候了。”

邢岫煙道:“可卻沒人嫌你。劉姥姥還求爺爺告奶奶地來救你,我們一得了信,就立時要接了你來相聚,哪個嫌過你?”

妙玉背過身去默默不語,邢岫煙立了一會兒,便拉了寶釵悄悄退了出來。

寶釵問道:“她心裏正別不過彎來,你會不會說太重了?”

岫煙嘆道:“她本是極聰慧之人,道理她都知道,只是不肯往心裏去罷了。若能在這裏轉過身來,卻是因禍得福,往後修為自然精進,若是不肯舍了從前立定的那個‘我’,哪怕這會兒撐著,早晚也只剩自絕這一路。我不過是推她一把罷了。”

寶釵驚道:“萬一她真一時想別住了……”

岫煙道:“生死本是自選路,她若真要那麽著,我們看得了一時還看得了一世?且她能忍到現在,自然是跨過去的贏面更大些。”

寶釵嘆:“但願如你所說。”

待回到自己那邊,一靜下來,寶釵心裏就翻來覆去都是那個夢。想了半日,到底下了決心。第二日便讓寶玉陪著往此前族裏分給他們的那一畝多地裏去了。

賈政從族裏回來之後,便不理此事了。族裏又遣了人來相喚,還請了中人,又有裏正,沒法子,還是寶玉去了一趟。寶玉是個軟性子,也聽不懂他們話裏的話,只等立了界石,上了田契,便顧自回來了。倒讓在場許多人覺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,十分憋屈。

寶釵寶玉帶著鶯兒和麝月去的,那一畝多地也沒有佃戶,只既說是祭田,初次去,還需備些香燭。寶釵著人預備一副挑擔,卻到底不成,如今可沒有什麽仆從,哪裏尋個能挑擔的來。寶玉倒是試了試,只說還成。寶釵看他弓腰勾頭一步一晃的樣子,怎麽也不敢真讓他這麽出門。

若是尋常事,往薛蝌那裏借個人手也容易,只今兒這事兒特殊,萬一真的應了夢境,有外人反倒不便。到了到了,弄了輛薛家從前在前後院運柴火的羊角車來,寶玉在庭院裏試了幾回,總算能推著走了。又叫了兩輛大車來,先把他們送到那處地界,讓大車等著,他們再下了車往那邊坡地上去。

一路上,寶釵三個在後頭挎著提籃跟著,寶玉在前頭推車。幸好不是在金陵城,若不然,只怕不曉得多少知道就裏的閑人要來看這個熱鬧了。國公爺的孫子推獨輪車,真是新鮮事。只這裏村邊知道根底的人少,雖少了這樣看笑話的,卻多了些誠意勸誡的。“大兄弟,你既推車,怎好讓你渾家姐妹在後頭走著!兩邊各坐一個,推起來更穩當!”寶玉忍著腳下的趔趄,只好一味賠笑謝過人家好意。

寶釵幾個都素著臉,在這地方,若戴個帷帽只怕反倒引人註目,不如索性這般。可這寶釵麝月鶯兒,哪個像這樣地方常見的人?一路上遇著的人雖不多,都得多看兩眼,還有自來熟的跟寶玉誇上兩句。“大兄弟好福氣!說來大兄弟也好個相貌!”

好容易到了地頭,四下都是賈家的祭田,這裏本是塊小坡地,又不臨水,後頭便是荊棘灌木,裏頭隱著無數墳塋。想來是這裏佃戶人家過世人口的埋身處,賈家的長老還真是恁地會挑地方兒。

麝月還好,鶯兒看看周圍那影影綽綽的土堆石碑,便一個勁兒往寶釵身後縮。她卻不知道,寶釵到了地方,便看見了地裏離田埂丈把遠的地方兩塊白花花的石頭,心裏比鶯兒嚇得還厲害些兒。

寶玉把拿來的香燭都取了出來,回頭問寶釵道:“這個要怎麽弄?”

寶釵強自鎮定著,幾人一起動手,插燭焚香,好好祭拜了一回。站起身來,麝月同鶯兒忙著收拾時,寶釵把寶玉拉到一旁,吸了口氣道:“我同你說個事兒,你可別慌。”

寶玉心裏咯噔一下,只怕是黛玉那裏出了什麽紕漏了,從前北靜王那裏便聽說過,那尋瑎行事都陰深難度,這回還不知道要怎麽……

正心慌慌,就聽寶釵道:“我前兒做了個夢,夢見國公爺同我說,在這裏的祭田裏,給我們留了子孫財。說是在兩塊白石頭那裏。我心裏只當是自己發夢,也不敢先說出來,才想趁著今日來看看。哪想到……”她伸手一指那兩塊白石頭,便不說話了。

寶玉回過神來,“啊?這……”

寶釵道:“要不……挖開看看?”

這地因是春上定了要過戶,又沒有人佃種的,如今上頭只長了些細末小草,那兩塊白石頭實在看著突兀得很。

寶玉那日來定的界石,可他實在想不起當時有沒有這石頭。聽寶釵說得玄妙,又扯上了自家祖宗,便點頭道:“看看也安心些。”他卻不是旁個,還得疑心怎麽自家祖宗托夢不托給自己同老爹,卻偏托夢給孫媳婦,是何道理。

收拾東西的時候,寶釵特地讓人拿了柄短鋤在裏頭,這會兒正好用。寶玉雖使不慣,順著土扒拉還是會的。也沒挖多深,吭哧,就刨到一壇子。兩人對視一眼,都有些驚疑。慢慢將東西刨出來,卻是個大白瓷壇子。上頭封著一層綾絹。

鶯兒同麝月兩個不明就裏,見自家主子突然刨起地來,還真刨了個東西出來。鶯兒頭一個不鎮靜了,顫了聲兒道:“這……這是誰家的骨灰壇子,埋到咱們地裏了?旁、旁處還有沒有?……”

說得正摩挲壇口的寶玉趕緊撒了手,連寶釵都一激靈,趕緊啐道:“胡說!誰家那……壇子會用綾絹封口?!”又把自己做夢的事兒說了,那兩個更聽楞了。

倒是麝月道:“既如此,二爺快打開看看。都說世家多得祖宗庇佑,說不定真是老太爺給奶奶托的夢呢!讓那幫黑心腸的欺負我們,真是老祖宗們都看不過去了!”

寶玉見那瓷壇雖埋在土裏,卻甚是幹凈,也是奇異。便壯了膽子將那封口撕開了,借著日頭只覺裏頭亮光一閃,伸手往裏一掏,寶釵正待攔時已然晚了。正怕有異,卻見寶玉從裏頭摸出一塊一指來長的竹筒金來,上頭鐫著個花押,正是個“賈”字。一時都驚呆了去,瞠目結舌,相顧語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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